这是一个典型的闽北小山村。这个自然村不到十户人家,几乎一家一个姓。
给我们民间文学采集小组讲述故事的,是一位朱姓老农。
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事了。
老农快八十岁了,干瘦苍老,但记忆力超好。
他能一口气说上明朝277年十六帝的谥号年号,有声有色地描述明朝建文皇帝焚宫出逃隐匿为僧的传奇。
老人家境不好,香火也弱,已经是好几代单传了。他们一家住在木结构农舍里,破旧却很宽敞。
老人的儿子早逝,唯一的孙子在乡镇企业上班。
“我的祖先是一条小腿。”老人说着,领着我们走进堂屋一侧的正房里。
房间不大,久无人住,气味又霉又潮,板墙上爬着片片灰糊糊的霉菌。
展开剩余75%正面的杉木板墙上,挂着两幅镶着木框的炭画像,一男一女的半身像。也许是年代久远,画像已经褪色,模模糊糊的。
相框之间贴着长条形的黄表纸,大概就是所谓的“符”吧。
画像中,男人的面孔是空白的,他右侧是一只站立的小腿。
老人指着墙上的画像说:他们是我的祖先。
说罢,他带着我们出去,坐在堂屋的竹椅上,讲述他祖先的故事。
老人的祖先,在家排行老二。一年秋天,他到镇上赶墟,结果一去不回,杳无音信。
说来也怪,自从老二失踪后,家族里的男人,一个个莫名其妙地病死了。老二的遗腹子,就成了家族的独苗。
老二的婆娘,就是墙上的女祖先,生下儿子后不久也病死了,家里就剩下老母和孙子。
一年秋天,老母亲坐在家里,空荡荡的天井,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:“阿奶(妈妈)!”
母亲赶忙出门,定睛一看:天井里站着一个人,是老二,她朝思暮想的儿子。
老二就剩下一只小腿。
小腿从膝盖处整齐地截去,截面上覆盖着黄表纸,上面写着谁也看不懂的字。
小腿上沾满厚厚的泥垢,脚指甲污黑发亮,一看就知道,这只小腿走了很远很长的路。
母亲认出了儿子,因为小腿的大脚趾上,有黄豆大的生来就有的瘤子。
母亲还不放心,用菜刀划破手指,把自己的血滴在小腿上。果然,鲜血被小腿“喝”得干干净净,一点痕迹也没留下。
母亲抱住那只小腿,放声大哭。老二的小腿回家了。
从这以后,老二的小腿,整天跟着母亲,白天陪她干活;晚上,小腿就站在母亲枕边,伴随她入眠。
小腿告诉母亲:他跟着太平军“长毛”走了。他是从安徽安庆府一路走回家的。
他不敢托人捎话。“长毛”是“贼寇”,大逆不道,让官府知道了,是要株连九族的。
有一天,老二的小腿忽然不见了。母亲爆发出难以描述的哀嚎,整个村庄都为之摇晃。
都说,老二的小腿被阎王爷收走了……
老人说完,四周出奇的宁静。
后来,我们问老人,乡里人如何看待“长毛”,他们到底好不好?
老人回答:乡下人的“好”,就是平平静静、不惊不扰做田养家,生儿育女。其他就是折腾,关乡下人什么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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